梵谷與苦艾酒影像三次序(二)
第二杯：在1860年代，苦艾酒已經成為知性慵懶的象徵，在下午的綠色時光(飲用苦艾酒的時間)，林蔭大道的圓桌上，只要打開桌上苦艾酒水壺噴嘴，冷水就會以每秒一滴的速度，滴在一塊放置於鏤空湯匙的方糖上，湯匙擺在圓錐狀的玻璃杯口，杯腳像豆莢狀隆起。當糖水滴入苦艾酒時，苦艾酒就會由原本的透明溶液中出現一絲絲乳白，當水酒理想的比例為5比1時，完全霧化成乳白色不透明的狀態。而苦艾酒包含湯匙、水、酒杯的整套調整比例儀式，彷彿今日中學生課堂上的化學實驗，在當時頗具科學性的趣味。
1888年高更在西奧的金錢利誘下，終於在10月23日抵達阿爾。19天前高更才把自畫像寄給紅毛，當天清晨5點走進火車站咖啡館，馬上被老闆娘紀奴太太認出「高更先生，您過來啦，您終於過來啦！」。如果我是野海盜，面對這種狀況，保證懷疑被騙上賊船，航向推進城大監獄。拐進大監獄當然是誤解，紀奴夫妻的咖啡館在拉瑪丁廣場邊，開店的沒有拒絕客人上門的權利，阿爾又沒幾個人想接近或敢接近梵谷，紅毛當然老往黃屋附近的咖啡館鑽，尋求苦艾酒跟友誼了。
不爽的野海盜到阿爾後，梵谷選擇了古羅馬墓園「阿利斯康」（Alyscamps）作為兩人首度共同作畫的主題，這也是兩人畫作裏最為神似的作品，兩件直幅都採用單點透視，消失點為聖何那瑞（Saint-Honorat）教堂。人物位於地面中央的遠方，以橘和藍、紅和綠等互補色，讓火紅的秋天葉片更加顯眼。雖然兩幅油畫有許多相似處，卻更顯現梵谷與高更藝術感受性的諸多不同。
高更版阿利斯康古羅馬墓園
梵谷版阿利斯康古羅馬墓園
紅毛喜愛描繪或是發現日常生活中的美感，所以通常會避免觀光客喜愛的風景或紀念性建築物。他選擇「阿利斯康古羅馬墓園」為繪畫主題，除了是暗暗反駁高更一句「阿爾是南方最骯髒的狹小地方」，也是彰顯阿爾如高更喜愛的阿凡橋，保存了過去的傳統。
阿爾的阿利斯康古羅馬墓園是一座非基督徒的墓園。傳說耶穌曾向阿爾的首位主教顯靈，表示為這座墓園祝福，讓亡者早點進天堂。所以有一堆不是基督徒的原住民凱爾特人(Celt)及羅馬人埋葬在此地。最重要的，墓園是一個最能散發出濃厚象徵意味的地點，許多的不可知，都隱藏在死亡這條無法跨越的分界線後。而梵谷也形容墓園中的教堂大門「就像是中國式的惡夢一樣」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地標。
野海盜版「阿利斯康古羅馬墓園」，不以歐洲各地移來石棺組成神聖大道為主角，而是神聖大道旁河岸，背景教堂羅馬式圓頂突出樹梢，不像是普羅旺斯的觀光景點，反而是一個神話國度。但由googlemap空照圖中教堂圓頂位置判斷，高更可能以印像中神聖大道及運河交會點景觀創作。
野海盜在河岸畫上三個奇特僧侶打扮的阿爾人。這些人穿著黑衣，從畫布中央的遠方嚴肅地凝望觀畫者。高更稱為「維納斯神殿的希臘三女神」。由於維納斯在希臘神話中，並沒有產下三位女神，墓園突顯「生命」的特質，因此這三位女神可能是命運三女神，她們分別是可羅索（Clotho，紡線者）、拉克西絲（Lachésis，分配者）、阿特洛玻絲（Atropos）。她們不斷的紡著命運的紗輪，可羅索將命運之紗放上紗輪，拉克西絲捲動紗輪紡線並量出長度，最後阿特洛玻絲將紡出的命運之線剪斷，代表生命的終結，即使是天父宙斯也不能違抗她們的安排。而三女神也是高更作品中慣用的主題。
除了命運三女神，希臘神話與維納斯相關的另一典故是特洛依(Troy)之戰的三女神，三位分別是美神維納斯、天后希拉、女戰神雅典娜，三神為了爭取刻有「獻給最美麗的女神」字樣的金蘋果，最終引發特洛依的毀滅。判定金蘋果給誰的遴選中，天父宙斯不想惹麻煩，踢皮球請花美男帕里斯(Paris)決定，便有了最著名的賄選「帕里斯的審判」。野海盜一方面將此畫的觀賞者視為帕里斯，請我們判定「金蘋果」給誰。另一方面，人名帕里斯(Paris)與地名巴黎(Paris)相同，巴黎是當時世界藝術的中心，也暗喻邀請精英藝術家來評斷。由這兩者，看見野海盜潛意識裡的自負與野心，及對梵谷的競爭心理。但面對經濟讚助者兼梵谷的弟弟－西奧，野海盜的狂妄也狡滑的收斂。
基本上梵谷傾向印象派強調寫實主義的傳統，畫眼睛真正所看到的事物與感覺，而不是思想或價值。野海盜鼓勵紅毛以想像力的調色盤來作畫。所以在一系列「古羅馬墓園」畫面處理上，不是紅毛一貫狂風暴雨般的厚塗法，在高更以導師身分指導下，該系列後期畫作出現了不自然的色調及平塗手法，如樹木的畫法由描繪真實樹木逐漸變成一根根的平塗柱子，都不是紅毛的原貌。
在梵谷「古羅馬墓園」第一版是一貫的寫實手法，畫面背景還可以看到工業革命後所豎立的煙囪。「古羅馬墓園」第二版，是站在河岸上，平行於神聖大道的視點來描繪。畫作中並肩同行的男女，也出現在梵谷稍後「詩人的花園」系列。在藝術史上，有提出是比喻文藝復興時期，薄伽丘(Giovanni Boccaccio)與佩托拉克(FrancescoPetrarca)這對亦師亦友，梵谷希望兩人也發展出傳奇性的友誼(的確也是傳奇，但不是紅毛想像的形式)；也有另外主張是梵谷同性戀潛意識的象徵。筆者比較支持「老師與學生」的評斷，畫中女子是女性特質(femininity)或陰柔特質(feminine)的象徵。20世紀前，藝術史上將女性特質描述成具「感情」、耐力、溫順、彈性等氣質，而陰柔特質是不如陽剛特質(masculinity )。紅毛也自述「我總是認為與你相較之下，我的藝術理念極為平凡，只是一種野獸般的粗糙熱情。」，在這個前提下，男人中的男人－野海盜，以老師的身份來指導梵谷作畫，無異議地紅毛會以男子形象來比喻野海盜。
野海盜版「古羅馬墓園」的時間，凸顯出凝結在神話國度的某一刻。而紅毛版「古羅馬墓園－秋天版」以落葉加強了整張畫的時間感，聽不見的旋律在畫中迴旋演奏，如梵谷所言：「藉由色彩的安排，我們可以作詩，同時散發出音樂的慰藉」。在梵谷的畫作在「你將改變我的畫風，而我終將有所收穫！」下，由巴黎時期鄉巴佬的習作，實驗後升級為顏色的交響樂。
各位讀者您看見「古羅馬墓園－秋天版」會響起什麼旋律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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